文/天冬题图/小飞
今年春天,家里的小花园,发现了冬眠的刺猬。
没想打扰它,不过它好像差不多已经睡醒了。吃了油菜,也吃了好多奶酪丝,留下了一些粪便,然后离开了。去年它其实就在这里。小花园里有两个浅洞,应该是它挖的。
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刺猬,养在洗澡盆里,不怎么吃东西,于是隔了两天,把它放了。后来在野外也遇见过一只刺猬,几只灰喜鹊,不知何故,和它打架。我过去,灰喜鹊飞走了,只剩下刺猬在草丛里。刺猬的耳朵后头,有几只硕大的蜱虫,吸血吸得鼓鼓的,仿佛蓖麻籽。再后来,读大学时,校园里有刺猬,我的某个G姓好兄弟在实验室里养了一只,养好久,满屋子爬,后来冬眠了,就扔到枯叶堆里,第二年,不见了。
今天春天小花园里的刺猬
我不怎么拍动物照片,所以没有几张刺猬图。今天之所以把这个事,再拿出来说,是因为今天白天,听到窗外的老太太说:“你看见过这个吗?这是刺猬!烧着吃可香啦!我们老家都这么吃...”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之前听外头的小孩儿说,见过刺猬,我猜,刺猬偶尔还是会露面的。但老太太说到了吃,我觉得吧...刺猬您自求多福!
还有人说,吃刺猬,治胃病,然后我想起,去年曾经考据了刺猬的名字由来,以及古代几个有关刺猬的小故事,考据有限,请多指教啊。
有关刺猬那些事儿
故事要从公元前年,秦文公十九年说起。
陈仓山间,正是秦文公管辖之地,几位猎户如往常一般进山狩猎,却遇到了一只怪兽:那兽的体型有猪般大小,口吻略尖而似鼠,背上却长满了尖锐的利刺。仗着人多,猎户们虽心怀惧意,却还是决定将这怪兽猎杀。最强壮的一位猎户挥舞起大棒,自怪兽背后发起了突袭。手起棒落,那分明是砸在血肉之躯上的感觉,猎户自以为得手,总算松了口气。再看那怪兽,虽受了袭击,却未毙命,只是蠕动几下,再度站起,竟似完好如初一般。猎户们大骇,既然击杀不死,其中必有古怪!
最聪明的猎户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只要远离那怪兽,不为其背利刺所伤,就无需害怕了。于是他取下了随身的小网,众人合力,将怪兽罩在了网内。那怪兽也不挣扎,任凭猎户们将自己置于网中,吊在粗树枝上,由二人抬着,向城郭而去。——猎户们满心欢喜,将这怪兽献给秦文公,也许会得到特殊的赏赐呢。
下山途中,猎户们远远见着两个童子,一男一女,在路中嬉笑打闹。领头的猎户吆喝道:让路让路!莫教这怪兽伤了尔等!岂料二童子非但不肯让开,反而迎上前来,一脸戏谑地问猎户们道:“怪兽?你们都不认识它,有什么可威风的?”猎户们闻言,甚是诧异,却听二童子继续言道:“教你们个乖,这惹人厌的怪兽,名字叫做‘猬’,常常伏于地中,以死人脑子为食。别看它此刻乖乖就范,想必是在等待时机,要吃你们的脑子哩!”
猎户们瞬间聒噪起来。“小孩子乱讲!”“万一是真的呢?”“扔了快跑吧!”“那不是赏钱也拿不到了?”“可是咱们都打不死它呀!”二童子在一边,脸上的戏谑始终表露无疑,待猎户们吵闹了一阵子,男童才道:“莫急莫急,再教你们个乖:这猬并非打不死,是你们不得要领。若是猛捶它的脑袋,立刻便死。如何?快捶快捶!”
猎户们尚未应答,那猬兽却忽而开口讲起了人言:“愚蠢的凡人!我也告诉你们吧,这两个童子非比寻常,乃是千年雉鸡精,名叫‘陈宝’,一雌一雄。你们不是想找君王要赏赐吗?对人类来说,若能抓住陈宝,且记住八个字:‘得雄者王,得雌者霸。’”
二童子见那猬兽道破机密,急忙转身奔逃,化作雉鸡之态,扑飞而去。猎户们见状,知道此言不虚,猛追陈宝不舍。追逐之间,雄雉不知去向,雌雉被迫得紧了,落于陈仓山北坡,化为了石鸡。——猎户们不敢隐瞒,奔告秦文公。文公便在陈仓山上立了陈宝祠。而与陈宝互相拆台的猬兽,则早已趁乱消失不见。
这恐怕是人类所遇到的,猬与鸟类的第一次争执。
这故事出自《东周列国志》,想必是后人演绎而来。事实上,秦文公确实得了一块名为“陈宝”的石头,还建了陈宝祠,与猬和雉鸡都没什么瓜葛。人们之所以虚构出猬和雉鸡精的纠纷,那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一对冤家:野生的刺猬,确实会偷鸟类的蛋,当作美味点心,大快朵颐,而在地面筑巢的雉鸡,当然会痛恨刺猬。
古代所谓的“猬食鵔鸃”,这鵔鸃就指雉鸡类,它们彼此的仇恨也是记录在案的。至于刺猬的刚刚出生的幼崽,倘若落在雉鸡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嗯,一定也是以牙还牙,以牙祭还牙祭。
刺猬和鸟的仇怨还不算完。《史记·龟策列传》之中,记录了一则颇耐人寻味的说法:蝟辱于鹊。蝟其实就是刺猬,关于这个说法,其他典籍也有零星的解释,比如《淮南子》说“鹊矢中猬”,而《续博物志》则将这现象解释为,刺猬若遇见鹊鸟,就会翻过身子来躺在地上,露出柔软的小肚皮,任凭鹊鸟恣意啄食。——想象一下这样的景象,刺猬和鹊鸟,这得有多大的冤仇啊!
无论古代所谓的鹊鸟,是单独指喜鹊而言,还是泛指喜鹊所隶属的鸦科中多种鸟类,反正它们应该在吃刺猬这个问题上,颇有心得。鸦科鸟类的喙通常坚硬,即使面对刺猬的一身短刺,用大嘴巴把小刺球翻个底朝天,也并非什么难事。鸦科杂食,脑子又比较灵光,刺猬也算一口大肉,当然没有放过不吃的道理。也有古代的学者称,鹊食猬皮,而并非一定要吃活的刺猬——吃尸体对鸦科更是家常便饭,无论死活,反正它们就是刺猬的梦魇。
有种说法称,刺猬非常厌恶鹊鸟的叫声,于是躺在地上,露出肚皮,是要把鹊鸟引诱下来,何曾料想后面的剧情全然和自己的设计不相符合,也难怪古人作诗讥之曰:“独见辱于鹊,诱彼适自损。迅飞下啄肉,转身嗟已晚。”
如今的观察记录之中,有一则超乎想象的数据:曾有过一只喜鹊在30分钟内,一共吃了10只刺猬,被吃的刺猬有幼崽也有成体。这一纪录对于刺猬而言,当然可谓耻辱。故而古汉语中还专门将“蝟辱”“猬辱”用来形容莫大之辱,特别是面对敌国犯境、无力应对时,往往自称“蝟辱”,也只能任凭整个国家柔软的小肚子暴露在敌军铁蹄之下。
如此窝囊的刺猬,却又被古代学者认为可以制服老虎,只是制服的方法却众说纷纭。较为正常的说法是,老虎吞了刺猬,就会刺伤肠胃,所以见到刺猬都要绕行。较为奇妙的说法则是,刺猬会跳进老虎的耳朵里头,令老虎无计可施,只得俯首听命。
李时珍做了两种推测:一是古代所谓的刺猬,可能是指鼯鼠一类的动物,在树林之间飞行,偷吃老虎幼崽;另一个推测是,刺猬遇虎,“咆哮拔毛投之,虎必生虫疮溃烂至死”。鼯鼠不是刺猬,且不讨论,那拔毛投之的经典招数,应该是豪猪所为,若说老虎要躲着豪猪,还有几分道理。不过,古代博物学典籍中,经常有刺猬豪猪不加区分的情况,也许正是豪猪的英勇事迹,被安放在了刺猬的头上,就此演绎出了许多奇妙说法。
刺猬的刺指多刺,猬是什么意思呢?
刚才我们就已经提过了,古代所谓的“蝟”就是刺猬,然而最初刺猬的名字,既不是写猬,也不是写作蝟,而是写作彙,古时读音与猬相同。《说文解字》中称,彙,虫似豪猪者。李时珍认为彙字是篆文象形,亦有人称此字形声,莫衷一是。总之古人起初认为,刺猬应该归属于虫类,所以又造出了一个蝟字,到后来,总算觉得此物实兽非虫,改了偏旁,成了如今的猬字。只是蝟字依然还留着,比如有种叫做“蝟实”的植物,因果实多毛、形如刺猬而得名,“蝟实”如今是它的中文正式名。
然而无论是蝟还是猬,到底因何而得名呢?宋朝本草学家寇宗奭认为:“蝟皮治胃逆,开胃气有功。其字从虫从胃,深有理焉。”我要是刺猬就一定崩溃了,原来我的使用了上千年的名字,是因为治病有效?后来又因为刺猬形如老鼠,别名“蝟鼠”,背后多刺,别名“毛刺”“刺猬”。
要说入药,古人以为刺猬皮除了可以治疗腹痛疝积,还有散瘀止血等功效,然而另一个不争的事实却让古人十分头疼:处理刺猬皮时,气味实在太大。本来嘛,剥皮晾晒,难免会有腐臭的味道,刺猬又尤其臭气熏天。这气味广为古人所知,甚至文人都发明了一种说法:再美丽的绝世美女,如果她披上刺猬皮,招摇过市,也会惹人厌恶。那臭味可想而知。
然而许是处理刺猬皮的手法渐渐温和了,明清之后,对于刺猬皮的冲天臭味,仿佛也没人再提了。《红楼梦》里有一出,贾宝玉穿着蓑衣斗笠前来,林黛玉见那蓑衣不比寻常,打趣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这可不是责怪宝玉身上散发着狐臭异味,而只是象形罢了。乃至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里写到黄蓉身披“软猬甲”,也无半分负面的意思。旧时那美女披刺猬皮的说法,终于荡然无存了。
剩下的只有“猬皮多刺”这一直观而显著的特征。正因为这看似如同老鼠的弱小动物,身披了利刺,一度挑战了人类的霸主权威,这是令人恼火的。因此北宋朱贞白《咏刺猬》云:“行似毡球动,眠如栗壳圆。莫欺如此犬,谁敢便行拳。”一个像大号栗子的毛刺球,反正人类想下手打一拳,自己要先掂量掂量。后来自清朝至民国,民间往往把会些武艺的侍卫小厮,其中爱四处惹是生非者,称为“刺猬”,一如现在仍把不服从管理的学生或者员工称为“刺头”。
凶兽、妖怪或是大仙?
其实刺猬的习性,相当胆小而温顺,然而古人由于恐惧,总会误解这多刺的小兽,以为它狰狞可怖,甚至狡诈。古语之中“蝟狡”,就是从刺猬莫须有的性格中提炼而来,连同长得和刺猬相似的兽类或人,也被以为身怀刺猬的特性。比如《山海经》中记有怪兽“穷奇”,性格暴虐,吃人为食,它的身上就披着刺猬一样的尖利硬毛,也继承了刺猬“性极狰狞”的特性。
而相面时若是有谁的须髯像刺猬一样四散而硬实,此人必定城府颇深,腹怀鬼胎,日后难免行篡逆之事,历史上有名的几个类似的人物,比如东吴孙权、晋宣王司马懿、东晋桓温。
因着对刺猬性情的误解,古时也总有刺猬化为妖精鬼怪的离奇传说。清人所撰《夜谭随录》之中,记述了一则鬼魂化为刺猬的故事。相传有二人在荒僻之地投宿民家,深夜见一老妪,徘徊于炕下,两眼发着荧光。以杖击之,老妪倒地,化作一只刺猬,向屋角奔走。二人赶来捉拿,将刺猬堵在墙角,用力积压,只听刺猬唧唧叫着,忽而变为滚滚浓烟,散成数十团,消失不见。询问民家主人,方才知晓,主人家祖母新亡,当夜正是回煞之时,鬼魂刺猬,任意转化,大抵如此。
至于刺猬化而为妖,在隋唐时成书的《广五行记》中就有记载。相传蜀人费某,在荒野之中遇了暴风雨,躲入岩洞栖身。忽见前面路上来一数位妇人,尽数穿着紫红色的衣服,边走边歌。费某心中揣测:这荒郊野岭,何来的如此一行人物?待妇人们渐行渐近,却听不到了声音,费某正自生疑,却发觉妇人们不知时,已经围绕着他站成了一圈。定睛看时,妇人们的脸上,各个都没有五官,只挂着些许凌乱的鸟毛。这一下子费某受了惊吓,仆倒在地,不省人事。夜里二更,费某的儿子手持火把,前来寻找,但见费某卧倒在路旁,身边围绕着十余只刺猬。
人们见着刺猬食虫,于是也为它安插了一些特殊技能。比如苗疆盛传的“金蚕蛊毒”,其毒性最烈,若非施蛊之人出手,几乎无解。然而破解之法,竟是去寻几只刺猬。刺猬入室,金蚕便被吓得不敢动弹,任凭刺猬在床下、墙壁缝隙慢慢寻找,直到找出金蚕,叼出屋子为止。
无论唐宋还是明清,无论文人著书还是民间流传,刺猬的凶恶与狡诈,都注定了它只能是鬼怪,是妖精。
反而到了二十世纪,对于刺猬的恐惧,在民间烟消云散,这些肉乎乎的小刺球,只要不去招惹,它们便不至于害人。
于是人们和刺猬和平共处了将近一个世纪,甚至流传出刺猬乃是“白大仙”“魏大仙”的说法来。其实仙是并不仙的,只因刺猬昼伏夜出,又会打洞,让人觉得神出鬼没,明明在家门口或者院子里见过,要找却又寻不见,才终于给它安了个“仙”的名头,聊以自慰。——若要说家中院子里有刺猬妖、刺猬鬼,那怕并不妥当,还是有“魏大仙”听起来更加舒坦。
好了,这就是有关刺猬的故事啦,希望
天冬给冬眠的小刺猬买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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