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面对面采访被判死刑后的川岛芳子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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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选自《北平大公报里的战局与时局(-)》,张刃/著,中国工人出版社年出版,已获授权,略有删减。

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始于年北平“卢沟桥事变”。北平是华北最早沦陷的大城市,也是各路汉奸最集中、最猖獗的所在。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就设在北平,臭名昭著的大汉奸“三王”(王揖唐、王克敏、王荫泰)和大名鼎鼎的女间谍川岛芳子等都居住在北平。

探访“三王”

川岛芳子被捕最早,时在年10月,当时大公报曾做过简略报道:

(她)自称年二十七。襁褓时被人携至日本,认川岛为父,常作男孩,习骑射,中学时即名噪日本。“七七”后来北平时,已悉本人为中国人,恨敌侵略,然对日本之抚养成人仍感谢。彼称不知国民党在那里,三民主义为何物,曾数度寻机会与国民党接近,皆未果。她认为,人应替国家做大事。因生平未遇到合适之对象,故未结婚。在平名唤金璧辉,人称“金司令”。其热河时代之戎装像片极为俊美,今日则因双足长期注射吗啡代用品性质之止痛药,已不便于行。川岛矢口否认曾做间谍,据称其与日本宪兵司令有亲谊,故不但未作恶事,且屡次据理力争,帮助中国人。彼盼审讯早了,如认为有罪,愿国法判裁。

对于“三王”,子冈(注:彭子冈,大公报女记者,地下党员)“代替‘记挂’着他们的读者同胞”登门探访,第一个采访对象就是王荫泰。

王荫泰,生于年,山西临汾人。早年先后留学日本、德国,毕业于柏林大学法科,回国后曾任北洋政府外交次长、司法总长。抗战时期加入汪精卫伪政权,出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常务委员、实业总署督办,年2月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是日本投降前最后一任华北“一号人物”。

日本投降后,王荫泰依然住在他位于地安门外小石桥胡同的豪宅里(今竹园宾馆)。子冈去采访,见那大红门上贴有“中华民国万岁”的标语,不禁暗忖:这个大汉奸倒是会应景。开门小童告诉子冈,请走马王厂胡同的前门。都说“侯门深似海”,王荫泰的宅子竟跨越两条胡同,可见其阔绰。

王荫泰没在家,管门的说,“老爷上街溜达去了”,出面接待的是已故军阀徐树铮的长子徐审义,他和王荫泰是郎舅关系,曾任伪华北政委会秘书、文化局长。子冈先和徐聊了起来。谈到北平沦陷后他不去后方的唯一理由,竟是“看守先人遗书30万卷”,还不时以其弟徐远邻“和蒋主席的交谊”挂在嘴上。子冈问他:“你们兄弟分在两个阵营里,感情上没有矛盾吗?”他说不,“彼此谅解,感情很好呢”。徐还说,“准许你们打仗,不许我们和平吗?”子冈后来把徐的这番谬论写进了报道,说它“可以记在汉奸历史上”。

王荫泰回来后,见到子冈递上的名片有些惊讶,还自嘲地说:“我是戴罪之身,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他还是接受了采访,目的却是“表功”:他述说自己的“光荣”历史。民国十五六七那三年他任外交次长,曾对苏联加拉罕大使加以“不信任”的批评,又因苏联大使馆包庇中国共产党,而在东交民巷越墙而入,予以清剿。谈及他在伪实业部部长任内的唯一“德政”华北农事试验场时,得意非凡,据他说是空前的。记者事后也知道该场规模之大,技术上不无成就,但王逆所说举办目的是为了增加华北民食,事实上,在敌伪统治之下,技术的改进不过是便利敌人榨取。八年来,人民所得的是混合面呀!

据王逆说,他们一群人的出马,还受过司徒雷登的鼓励,因为怕他们这群有资产有身份的人不出来,坏人出来人民更要受苦痛,于是他们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竟敢说他们是得到后方支持的,三四年来他就不断帮助戴雨农(戴笠)派来的地下工作者。“我很注意青年,并不是想奴化他们的思想,而是不要他们忘了民族国家。”

他更大的一“功”是保持华北政权移交中央,而没交给中央以外的人。他在任“华北政委会委员长”整半年,敌人投降以后,他曾向日人表示他的意志,要日人帮他维持秩序。他说,中共曾有人来游说他,但他都坚定的拒绝了。他要保有华北的八大城市,以便完璧归赵。“中共的政治手段不低”,这是他的结论。

采访结束时,王荫泰特别补充了一句:“蒋主席说,不问职守,但问行为。所以,国民党来我是否有罪还难说,共产党来便没有我的命了。”

王揖唐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难逃法网,索性托病住院,闭门谢客,更别说接受记者采访了。

王揖唐,生于年,安徽合肥人,清末最后一科进士,早年留学日本,先后效力于袁世凯、段祺瑞,是安福系巨头之一,官至北洋政府国会议长。段祺瑞政府垮台后,王逃往日本避居,可见其与日本的关系。年北平沦陷,王揖唐率先叛国投敌,与王克敏等组织伪临时政府;年又投靠汪精卫,次年任伪华北政委会委员长、伪新民会会长,成为华北头号汉奸。

日本投降前夕,伪华北政权风雨飘摇,王揖唐见势不妙,开始谋划脱身。大公报记者张高峰听末代皇帝溥仪的叔叔载涛讲过一个故事。

某日,王揖唐突然造访载涛家,看着满院的花花草草,称赞贝勒爷的日子过得不错,弄得载涛莫名其妙。说起来,载涛这位“皇叔”有些民族气节,日本占领北平后,即谢绝社会活动,闭门不出,过起了寓公生活,与王揖唐这样的汉奸“头面人物”素少往来。当时,他住在山老胡同,王揖唐住赵堂子胡同,两家主人地位不同,王身为华北“最高首脑”,门禁森严,冷冷清清;载涛一介平民,出入方便,怡然自得。而此刻的王揖唐,对于“权势”已经避之唯恐不及,反倒羡慕起载涛的生活来了。

载涛比王揖唐年轻,时年59岁,王已经68岁。彼此一番客套之后,王揖唐转入正题:“涛贝勒,您是政界、军界名流,有主政、掌军的经验和才干。我老了,干不了了,想请您出山来帮帮我。”载涛一听,心想:现在日本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你这是想玩金蝉脱壳,拉我去当垫背的呀,我才不干那种傻事呢!于是,他双手一抱,向王作了个揖,打趣却又认真地说:“老兄,你饶了我吧!我可没有福气坐你那小汽车,还是骑我的自行车自在。”王揖唐落个没趣,悻悻然离去。后来,接任王揖唐的就是王荫泰。

王克敏在“三王”中年龄最大,日本投降时已经70岁。但他也是北平沦陷后最早出面组织伪政权的大汉奸,华北伪“临时政府”的第一任“首脑”。年2月,国民党军统组织“锄奸”活动,戴笠就曾下令刺杀王克敏。行动那天,只因在汽车上临时调换了座位,枪手击中了替死鬼日本顾问山本荣治,王克敏才侥幸躲过一劫。日本投降时,他已病入膏肓。

戴笠“设宴”瓮中捉鳖

年12月5日,平津两地当局同时采取行动,秘密抓捕汉奸。8日,消息才公开见报。天津的报道说:

“前晚深夜,市民在睡乡中,不知八年来为虎作伥毒害彼等之汉奸业已就逮。昨日上午消息逐渐传布,乃成全市街谈巷议之资,人心为之大快。本市各宪警等有关机关奉上峰命令,于前日午夜秘密出动,按图索骥,至昨晨六时,所有天津地区榜上有名之重要汉奸大致均已落网,共约百人。”

北平对诸多大汉奸的拘捕,与天津的“按图索骥”不同,搞的是“请君入瓮”。大公报为此做的标题是“座上客变为阶下囚,北平逮捕大汉奸的一幕”:

捉汉奸宴系在兵马司一号汪时璟宅举行。五日下午请帖送出,五时许各汉奸即陆续到达,宾主欢谈,泰丰楼厨师所作盛馔尤丰致。八时许武装部队到达,诸奸集中于一室,唱名而出,王荫泰为首,战慄至不能成声。王克敏王揖唐未到,留病院监视。汪时璟等五人留鳖宅候讯。诸奸有鸦片烟瘾者均长跪,请发给鸦片。宴会由王荫泰出面,请客两桌,二十余位宾客于酒意阑珊中入囚车。汉奸住宅均受监视,行动不得自由,其财产亦不得转移。此次捕奸,在某大员主持下,绝对秘密,照预定计划进行。

从后来披露的史实看,上述报道不甚确切。这其中,“某大员主持”是个关键,而“绝对秘密”则难免使报道出现疏漏。事实上,策划与主持北平捕奸这场“鸿门宴”的“大员”,是特意从南京飞来的军统头子戴笠。由于北平的大汉奸个个都是要犯,民愤极大,而蒋介石又即将到北平视察,李宗仁怕到时闹出什么乱子,因此要求军统方面立即拘捕其中的头面人物。军统局北平站站长马汉三急电南京请示,戴笠亲自率领部分军统行动队员飞来,与马汉三等密议,决定诱捕群奸,争取一网打尽。

经过周密策划,12月5日,由马汉三出面,借用东城兵马司胡同一号原伪华北政委会经济总署督办汪时璟的公馆,设宴“招待”在北平的原华北伪政府特任级以上官员,计有王克敏、王荫泰、齐燮元、曹汝霖、周作人、唐仰杜、苏体仁等20余人,于是才有了“座上客变为阶下囚”那一幕。

报道说“王克敏王揖唐未到”不确。王克敏不仅到场了,而且见到马汉三,就想起了年遭军统暗杀的事,不禁有大难临头之感。群奸中有他这种预感的不止一位,但慑于戴罪之身,不敢不应酬。听着马汉三说“兄弟奉戴局长之命,酬谢各位数月来维持地方治安之功劳”的话,还有人心存侥幸。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就在汉奸们以为可以溜之大吉时,宪兵包围了汪宅。马汉三突然正色宣布:“奉中央令,逮捕汉奸。凡点到名者,即行收押囚禁,听候国法审理。”于是,唱名而出。马汉三还关照王克敏说:“你身体欠佳,今天不必前去,可在家听候传唤。”早已吓破胆的王克敏说:“这场祸是我惹出来的,迟早逃不过去,我还是一起去吧。”马汉三顺势说道:“你愿意去很好。”

王克敏没有等到审判,20天后就在狱中畏罪自杀了(一说病死)。那场“鸿门宴”公馆的主人汪时璟,曾任伪华北政委会常委,伪“联银”总裁,掌握华北财经大权达八年之久,是日寇对华北经济掠夺的重要帮凶,被捕后以汉奸罪判处无期徒刑,年8月病死于监狱。

群奸被捕,人心大快。《大公报》报道:

昨晨各报销畅,到处均系打汉奸呼声,市民相顾笑曰“中国究竟是中国”,其意系指汉奸绝非同胞,早已不应受中国政府之优待,惟迟至今天才办,不无遗憾。北方人民认为对此辈必须严惩之理由,即此辈并非家无余粮必须卖身投靠者,反系世宦公卿富人家以出卖国家利益换取一己之私者。若王克敏为了北洋保商银行的债务,便长期下水摸鱼。王揖唐满口圣人名教,但多年聚敛,据闻仅房折即有一大抽屉。王荫泰为敌圈地,造“新北京”,也是为了本人的荣华富贵。文元模静居观象台,却成为教育界第一的大财主,开聚义银行的伪北大校长钱稻孙和开说大成房产公司的伪师大校长黎世蘅,都比不上他。许修直以法律界前辈,乃知法犯法。汪时璟等亦为虎作伥,得意忘形。历史对此辈必有定评。汉奸财产查封过程中,发生了不少趣剧,有的被抄出大批囤积物资,有的被发现毒品,样样皆备,而姬妾成群尚藏外室者亦不少。四扇屏门上的“喜欢福禄”或“富贵蕃衍”依然是描金涂朱的那几个字,但今天却已一家哭代替了一路哭。世人对于汉奸在胜利中之最大表演而念念不忘者,即所有物价波动,莫不皆有大小汉奸参加,而逢迎新贵使之堕落,亦无不有份。盖一切财富集中于此数百人之手,千百万人血汗提取少数人欢笑已多年。人民拥护政府此一大英断,希望速将汉奸处罪。

图:年北平抓捕汉奸

年新年伊始,北平军事当局再捕汉奸余人,并将部分审理完结的汉奸案卷移送法院。大公报记者为汉奸人犯迟迟未送法院一事采访当局,据称,一则人手不够,监舍有限,法院正加紧疏散在押犯人,以备收容移送的汉奸;二则侦讯工作繁杂,尤以财产调查最为费事,还需假以时日。不过,法院透露,“在押汉奸均改吃大锅菜窝窝头,有大烟瘾者为之注射戒绝”云。

入狱群奸的嘴脸

北平大规模抓捕汉奸,巨奸“三王”只捕到二王,王揖唐去哪儿了?

年12月18日,大公报发表子冈通讯《在病房里的王揖唐》,她写道:“不知是否我们的国法太宽大了,缉捕汉奸将近十日,然而王逆揖唐至今还医院的头等病房里,每天仅病房开支就要一千法币,而且雇佣两班特别看护昼夜护理,花的都是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子冈征得监视人员同意,到王的病房一窥究竟,发现房间被窗帘遮挡得十分黑暗,王揖唐蜷卧床上,闭目养神,拒不见客。子冈写道:“他不要光,他怕光。这世界对他快暗下来了。”四个月后,医院押入了牢房。

年4月22日、5月2日,北平军事机关分两批将92名大汉奸移交设在北平的河北省高等法院。押送过程中,沿途围观民众为之欢欣。张高峰到现场采访,并参观了关押诸奸的牢房。他在报道中这样描述了群奸的丑态:

……人犯下车后在院内鹄立,多携皮大衣或小提包。王揖唐、董康二逆则用担架置救护车上,医院及董宅押解到场。诸奸于阳光下初被法院、监狱人员及记者等注视时,尚多低头露羞愧之意,后即谈笑如常,且多向法警探询狱中待遇。迨获悉所食系窝头咸菜,并可由家中送食物时,皆大乐;彼等对狱中厕所问题亦加探询,法警告以每屋皆有便器,又大乐。此辈巨奸极谙势利人情,与法官谈话皆带笑逢迎,且有拍法警肩头之小动作,活现出当日如何谄媚敌人。彼等循次由法官唤入询问,惟王揖唐病已至每隔四小时必须注射强心针,六十八岁的他卧于树荫下,头蒙毛巾被大汗淋漓,双颧瘦削。崔首席唤讯再三,直无声息,由法警按手印了事。董康虽已八十,神智尚清,但随时须大小便。一问履历,便自前清进士说起。当众由一女仆在院中以玻璃杯接一次小便,然后收回监房。移解河北高院之三十二名巨奸,由检察官开始侦讯。据崔首席法官钟英告记者:侦讯主要部分仍为罪行,而非其逆产。何时侦讯完毕尚不能预料。总期在原有案卷之外,看有无资料遗漏。对于汉奸每以参加地下工作为护身符一点,崔氏认为不可深信,须视实际资料。据闻,王逆荫泰等确有解京审讯之说。王揖唐、董康二逆系因病致未解京。巨奸公审,法院已备有指定律师为其辩护,由彼等自行延聘合格律师亦可。军统局将于日内再解第二批巨奸,现正加紧誊写卷宗。二日晨,军统局将第二批汉奸叶尔衡等六十名解送河北高等法院。连同押解之警卫人员,乘车约十辆,浩浩荡荡过前门,迳赴法院。各奸仍如第一次挂布条名单,坐于卡车中。两病奸伪市府秘书局长李景铭、伪联合准备银行董事李律阁,则坐小汽车中。一为中风语,方自家中解来,由其孙扶持,且呼呼呻吟。一为胃病,不纳饭食。六十人中,李景铭及李殿璋年最高,均六十八岁。诸奸多以手或衣帽遮其名单,有羞愧之意。气势最盛者为袁建德,二十五岁,曾任伪警局特务科科长,穿短棉袄,面带笑容。福利公司经理郑韻芝最年轻,二十四岁。六十名中以新民会及银行中人为多,伪县长及铁路警务处办事员等大汉奸亦兼而有之。科学工作者庞敦敏颇显老态。周大文在张学良时代曾任北平市长,后任伪广播协会会长。新闻汉奸中秦墨哂衣西装,犹昂视阔步,老而未衰。张铁笙年近不惑,衣蓝布大褂,频频与其在场同业友人或弟子颔首。魏子丹为茶叶公会会长,曾向商家活动保释未果,丰腴红润,典型富商。诸逆抵第一监狱后,依次点名讯问收押。一部分家属守候狱门,神色张皇。闻军统局所捕巨奸约三百人。此次起解,沿途市民欢呼不及上次响亮,不知是否受日来物价影响而人心悒悒。诸奸每人住一监房。每间小牢门前白卡片底下有一个像邮筒样的长方口。牢里规定参观的人不能与犯人谈话,我只好从方孔看群奸了。每间牢里有一个木板床,一张长方桌,一把破椅子或是方凳,一个有人高的窗户。床上铺着自己带来的被褥,床的周围放着桔子、饼干、鱼肝油,无限的补品维持他们有限的生命。管逆翼贤,在床上不动,胸前放着一本线装书,他是闭着眼醒着呢。果然他睁开了眼,望见有人从方孔看他,马上又闭上眼……张逆仁蠡是张之洞的孙子,当伪汉口市长,伪天津市长,现在做了池逆宗墨的邻居。王逆养怡这不知家仇国难的辽宁人,还拿着一本日本书在看。林逆文龙是过去天天讲演拍日本人马屁的伪情报局长,望着窗外一声不响的出神。欺骗的对象没有了,只好永远闭着嘴。许逆修直躺在床上又站起,站起来又躺下,住在这里实在不习惯。王揖唐与董康两个老贼,因为年高病重,监狱特许他们住在医务所的两间病牢内,牢房的大小还不如他们家中的厕所。王逆在睡觉,头对着门,只能看到他那灰白头发。床前放着一个破的像花瓣一样的绿痰桶。董逆坐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闭着两眼喃喃的背诵些么……每星期二五,群奸可以接见家属。每逢这两天的早晨,群奸的家属拿着饭盒与换洗的衣服来了。先得向法警逢迎打招呼,这不是说法警苛待他们,而是今天他们显得特别有礼貌。犯人接见室共四间,每个人可以谈话三十分钟。接见室中间隔着一个像渔网一样密的铁丝网,汉奸们站在网里二尺以外的地方,家属站在网外。这里谈话没有一点秘密,不能耳语。汉奸由法警押着走到铁丝网前,每当见到家属,他们的心理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双方的眼泪从眼眶里滚滚下落。许逆宗修直说:“早知道有这出戏,当初……不说了吧。”钱逆宗超说:“过去谨慎从公,今天做了狱中囚犯,实觉惭愧。”汉奸家属们在外面研究着富于营养的食物……法警们说:“何苦来,当的哪家子汉奸?!”

上述汉奸除注明职务者外,还有:董康,前清进士,伪华北政委会委员,汪伪国府委员;叶尔衡,伪河北省公署财政厅厅长;庞敦敏,伪北平农学院院长;秦墨哂,伪《南京新报》社长;李殿璋,伪华北政府外交及内务部长;管翼贤,伪华北政委会情报局局长、伪《华北新报》社长;池宗墨,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政务长官;王养怡,伪北平教育局长;许修直,伪北平市长;钱宗超,伪北平警察局督察长。

与川岛芳子面对面

女汉奸、国际间谍川岛芳子的大名,几乎无人不知;而对她的真实面目,却是人人欲晓而又知之甚少。时至今日,川岛芳子似乎仍然是一个未解的谜。

年11月,子冈到北平监狱采访了川岛芳子,与之面对面做了长时间交谈,回来写了通讯《初晤川岛芳子》,引起读者极大兴趣。这篇通讯更多地是从一个女性记者的视角,写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川岛芳子(本名金璧辉)。这是子冈的写作风格,也多少反映了大公报记者的“自由主义”。她自己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开篇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一篇最难写的通讯”,但它又是有关川岛芳子的报道中少有的另一面,即使今天读来,也令人饶有兴味:

国际间谍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名词,而面对着的总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所知道关于她的事,不比传闻多一丝一毫,她究竟是汉奸、是间谍、是战犯,或竟是一个佻侥慧黠的女性?无从判断。这应该是一个新闻记者访问的对象,可是自己始终难在心理天秤上决定对她的砝码。把金璧辉案当黄色新闻,应是无谓的,我深恐由于新闻记者有意无意的“起哄”笔触,而影响了案子的正确决定,所以像城隍庙看耍把戏似的“观审”,我没有写。可是在她宣判死刑以后,我想去发掘一下这声名赫赫的间谍的人性。

子冈这里所说“像城隍庙看耍把戏似的”公审,是指年10月15日,河北省高法院鉴于几次审理时旁听者太多,人山人海,发生拥挤,而改在法院后花园进行的那次公审。此前10月5日的庭审,法院的楼栏杆被人群挤坏数处。原定8日下午再审,结果未到中午,已有数千人在等候“争睹金逆芳容”,法院大礼堂的“楼板亦濒于坍塌”。当局怕发生危险,宣告改期。不过,那天在候审室门前,子冈见到了金璧辉。“她在被提回监狱时简直是跳跃着出来的,短发白面,大眼浓眉,穿着南京某人送给她的白毛衣,底下是西服裤,摩登公子哥打扮。见了人群中与她熟稔的某小姐赶忙握手,一脸欢笑,便又跳跃着上了卡车。若与她的年龄及司令大名来相比较,给人的印象是活泼老练,容或有几分造作。”

图:川岛芳子

10月15日,金璧辉案再审,法庭就设在花园方亭中。旁听票限发0张,实到近万人,树上、房上、棚架顶上观者如潮,人声鼎沸。子冈认为:“花园审判,群众起哄,或竟基于一种不健康的心理。除了让一部分好奇的人看一幕活剧外,对案子的审判和人民法律常识的增加,全无好处,还使得法庭尊严全失。”

15日的庭审中,金璧辉做最后陈述。子冈写道:“她以委屈的腔调说,我有一肚子的话呀!日本占东北,人民连混合面都吃不饱,我能帮着日本让中国人做亡国奴吗?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我。我又说不好中国话,怎么做间谍?我在十一战区的自白书,是法官所述,让我翻译的,如此骗我,我冤枉呀!”

由于15日庭审秩序太乱,16日续审改在第一监狱,除新闻记者外,只有少数旁听者。检方提起公诉称:“被告自幼受日本毒化教育,心存恢复满清,且通英、法、中、日文字,具备国际间谍之条件。居北平时,‘金司令’大名煊赫一时,即为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之铁证。十一战区之自白书,被告无反证,应认为有效文件。”律师辩护称,“被告应视为非中国人,而为敌国战犯,在国府明令赦免之列,不得追究。且检察官所称罪行均为推想,并无证据。”

22日法庭宣判。记者注意到,“金璧辉特加修饰,风头极健。黑呢大衣,西装裤,马皮靴,面敷薄粉,短发光亮,毫无恐惧之态。于审判台前直立,左顾右盼,时现笑容。”当法庭宣布:“金璧辉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处死刑”时,“金闻讯面色苍白,泪光闪闪,但须臾即镇静如常,压抑内心不安,鞠躬而退。她对记者表示,将声请复判。但又说:这判决太冤屈了。被全国人民遗弃的人,还有什么活头儿呢?”中央社记者说她“大有视死如归之概”。

金璧辉成了待决的死囚,子冈决定去采访报道。此前,她看到过金写给朋友的一封信。这封被子冈称为“离奇怪诞”的信,文字并不通顺,还有不少错别字,可见其汉语水平。但信中透露的她的心境和一些想法,值得一读,节录如下:

……我们在监之人,顶高兴的一件事是来人来信。我常常看见难友家人或朋友来信,想到自己一封信也没有来过,很难过的。收到你的信,比法官少判几年都高兴。……一个好人民应该为祖国努力牺牲一切。我也是中国人民,想当初决心为国家牺牲一切,我没少打日本,可是想不到同胞胜利了,倒误解我当汉奸。被捕以来,每次报纸所登的,没有一次不使我伤心的……日本在我们中国的时候,出(除)了内地以外的同胞们,谁敢打日本?可是我打了不少的日本。我总是教给青年们不要忘却祖国,把日本打出起(去)。北平的小学生们中学生们,不少听见我这些话的,因为我的良心知道我不是汉奸……现在的中国太可怜了,我虽然现在是个犯人,可是我没有一天不忧虑的一件事,我老怕咱们中国老百姓为了衣食上的问题,能够把思想都失舍了,“吃都吃不上呢,还爱哪一门子国呢?”这句话是我常常听见过的,真可怕的心慌。咱们没饭吃,全是在乎咱们自己,咱们同胞全一致努力建设国家,国家马上会强起来的……最后再求你一件事,希望多多研究工业,咱们中国是农业国家,努力吧!再见!

图:年庭审中的川岛芳子

子冈评论说:“过去她也发表过一点抒情式的文字,想她的小猴小狗,像一个孩子,又像一个老处女的古怪情怀;有某些对于国家大事的忧虑,又好像是一个有正义感的爱国者,她注意到大多数老百姓正严重地患衣食之匮乏。”

见到金璧辉之前,典狱长向子冈介绍了她在狱中状况:很守规矩,没什么人来看她,除了新闻记者,不过大多数她懒得见。她也没钱,吃着囚粮,不像许多大汉奸那样包饭或每日由家属送饭。就是说,她很普通,也很个别。子冈在采访中,主要是倾听,报道也是以金璧辉的谈话为主:

典狱长把我领到女监的大门内,劈面正站着要和另一难友抬一大桶水的金璧辉,不过今天衣饰没有那么摩登,颈上塞着白围巾,穿了和尚领的灰布棉衣裤,十分臃肿,又加上没穿皮鞋,好像矮了半头。不过乌发光鉴,眉目如画中人。她见了典狱长赶忙鞠躬,又亮着黑瞳傻站着。一只小巧丰润的手又要去提桶子,那难友说:“你别提了,会客去吧。”典狱长走了,女监看守头目的办公室借给金璧辉和我,头目时而在时而不在地由我们自由谈话。外面是北风怒号,风沙漫天,炉火似燃非燃,窗外射进有它不暖无它阴森的日光。金璧辉硬要我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她自己在桌前椅上落座,倒好像是我顶庭长吴盛涵的角儿了。她是一个容易和人熟的人,几分钟后便和我对答如流了。有时双手插在裤腰旁,有时站起走向烟囱烤手。从三十四()年十月炮局子陆军监狱说起。“在那边我一共过了五十八回堂!从一开头就把我当侦探(间谍)看待,要我自白,天知道叫我怎么捏造。可是他们再三哄我逼我,说只要我承认一点点就放,否则抓了没罪又放怎么说?有一次审问的人说,‘主席注意着你这案子,如果我回南京说川岛芳子很坦白,肯悔过了,对你会轻办的。’他们问许多汉奸口供时,也逼他们说出金璧辉的事来,说出来减他们的罪,譬如管翼贤就把平日所见报章杂志上关于我的渲染文章指认出来。以往我的口供,都是为了想自由所以上了当。我还挨过一次耳光……我怎么会是汉奸呢?如果我向着日本,日本投降以前我早坐飞机走了,抓回来也可以先舒服几天。中国胜利我多么高兴,我是日本国籍中国血统,我也到马路上欢迎过国军,我也喊过蒋主席万岁。满心以为中国将成为民主国家,要成强国了。“我爱国不比一个拿枪打仗的勇士弱,(‘你不觉得这话好笑么?’她问我)日本人都知道我厉害,我和日本军人吵,打死过日本宪兵。我打过电话给王克敏那些汉奸,叫他们不要组织伪政府……如果说我当汉奸间谍,那么让受过我害的人告我作证据呀,倒是站出来呀!结果没人告我。“三岁时我爹死在日本,我妈在爹灵前自杀了,同住的川岛浪速没儿没女,抱我过去,我的义母义父疼坏了我,宠的我不得了。去年义母为我入狱想病想疯而死了。我在九岁时就被称为少帅司令,好骑马、打枪、游泳,报纸上总刊登我的新闻。我是在报纸登我的名字之下长大的……可是在我十六岁回中国以前,曾经被几个学校开除,因为我太顽皮太淘气。我的外国语文么,凑合会几种,在日本曾有法国家庭教师教我法文,英文也会一点,我的中文却有点含糊,卷舌头。“吴庭长以为我不结婚,会游泳、骑马、打枪,全是罪,其实吴盛涵是老憨,没见识。哪个摩登公子小姐不玩这些!唉,把我气坏了!在花园审我,是吴盛涵要出风头……中国法律真落伍了,这可不是因为判了我死罪我才这么说,这不是恨,您得明白这一点。我爱中国,我叫中国人打死,也无愧于光荣!”去参观她的监房时,从小窗中望见她和另一难友的床铺,屋中还没有钱升火。墙壁上挂了几张影印的彩画,一张她画的山水墨画尚未完工,她说没钱买纸。她对于丁律师回答美国生活杂志记者(问)何以金璧辉判罪,说因为她太英雄主义这一点上,表示十分感谢。

她谈够了自己,却指指面有菜色的难友说:“我的事不成新闻了,您应该访访她们,一个个多可怜哪。”她随后跳蹦着领我去看工厂,犯罪的女人坐在地上纺羊毛,灰衣服和她们发灰的脸一样透着没有生命。看神情,那些作奸犯科或贩吸烟毒的无知女人都对她极好,她们平日戏呼她为“傻哥哥”(格格?)。逢人赞美时,她一努嘴,笑得犹有几分妩媚。她见了女看守就鞠躬如小学生,以致女看守都说她:“好天真烂漫的一个姑娘。”她说,“我想做工,可是她们不许我作,因为我是未决犯”。

说起她的某些见解超人,如担心人民为了经济压迫将不择思想等,她点点头承认这正是她的所思。“虽然足不出狱门,可是据我听难友们家属来探监时传来的各家愁苦,我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她一本正经地说。最后她有礼貌地请科长允许给我签字,由字迹的清秀有致上,可以知道,这“傻哥哥”一点也不傻。

川岛芳子是如何处决的,坊间至今仍有各种传闻,她似乎成了一个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子冈这篇面对面的访问记,留给了人们更多的想象空间。

图书简介

本书根据年11月至年1月大公报北平办事处的记者们所发新闻稿,以及他们后来的回忆、讲述,辅以相关历史背景,记述了国共内战期间北平的社会万象。内容涉及抗战胜利后的北平社会乱象,助纣为虐的汉奸的下场,医院大楼里的军事调处执行部,文化城里的教授与学潮,北平和平解放倒计时30天等。

作者简介

张刃,年生人。曾任中国报协书记处书记、《工人日报》副总编辑、高级记者。著有《一刀杂侃——转型年代批评笔记》《观察·印记——中国步入市场经济社会众生相》《闲话大公报》《大公报人张高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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