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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得永久的悔
——给母亲
文/杨爱清
“赋得永久是悔”,这是季羡林先生生前追忆母亲的一篇文章的标题,今天,我感怀我的母亲,不得不冒着“盗窃”之嫌疑来借用这个标题,因为,唯有这样一句话,才能表达我对母亲永远的欠疚之情。
年6月4日11时,我的母亲离开了人世。
年,母亲出生在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佛山乡的松丁村,这是一个位于云南省西北角澜沧江干热河谷地带的小村庄。佛山乡是德钦县有较多纳西族聚居的乡镇,松丁村与巴美村、加卡村、须鲁村、措巴村这几个纳西族村落散落在澜沧江沿岸的藏族村庄之间,历史可追溯至明代的“撒旦杰布”(德钦藏语意为“丽江王”)木天王时期,是当时丽江纳西移民的后代。在岁月的变迁中,这些村落已在宗教信仰、服饰着装、饮食习惯、生活方式、建筑风格等方面与周边的藏族融为一体,只是村民们至今仍较好地保留着传统语言。除了语言差异,这个群体兼有直率、豪爽、粗鲁、仗义以及不善积累等鲜明特征,常被当地人笑称“藏纳族”。因此,尽管用的是藏名,身份证上填的是“藏族”,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母亲属于纳西族。
年轻时的母亲(摄于年)
母亲是29岁才结的婚,在哪个年代,算得上是晚婚中的晚婚。当然,这幷不就意味着母亲条件不好,年轻时的母亲绝对称得上是个美人。记得小时候在佛山乡(当时叫佛山公社),我们院里的阿佳(德钦藏语意为“奶奶”)次卓卓玛碰到我,总会无不惋惜地甩头:“阿卡卡,这小姑娘,怎么就长得不像妈妈呢?”可惜那时只有五六岁的我,还不怎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上高中时,我们家住在中甸(今香格里拉市)的州委机关大院内,隔壁的银星娘娘总爱拿我开涮:“你看你两个姐姐,长得像妈妈,提亲的人都要把你家的门槛踏破了;再看看你,长成这个样子,只怕以后是嫁不出去啰!”尽管她再三“恶意”地“丑化”我,但家里有三大美女上榜,我心里不免是满满的自豪。翻看父母的老相册,我不能不承认母亲的“美”,父亲的“帅”,在那个没有美容没有整形没有PS也没有华厦美衣裳的年代。父亲是丽江大研镇的纳西族,年从丽江师范毕业后,与诸多同窗一起来到德钦县支教,在藏区一呆就是大半辈子。母亲迟迟不结婚,一定是为了等待这段前世定下的因缘。
慈祥的母亲,是美人中的美人。我想,作为子女,自己也难免有这样的情怀在其中吧。
母亲除了美丽,性格也是极好的。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母亲从没责备过我们,更不必说打骂了。小时候,在素有“假小子”名声的二姐的带领下,在乡野长大的我们没少干馊事,可我努力回忆母亲责骂我们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没有只字片语,真的没有。母亲的委婉,除了家人,对任何人都如此。那时候,母亲在供销社上班,一些偏远山村里的老百姓来乡上购买生活用品,因为路途遥远,往往踩不上上班的点儿。母亲的另一位同事脾气火爆,每每都会发飙,这样就更衬出母亲的“柔”来。不管什么时段,只要有人来叫,母亲都会跑去商店开门,从没有见过她抱怨。由于待人和蔼,乡邻们办事总爱找母亲,亲切地称她“阿布(德钦藏语意为“姐姐”)斯那卓玛”。前些年,父母每次回老家,总要准备大量的砖茶、粉丝、面条等物品,因为听闻父母来了,乡亲们都会抱着鸡提着蛋前来看望,母亲说,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这时的父母已经退休多年,母亲是从企业退的休,每月只有1千多元的工资,既不富也不贵,更谈不上衣锦还乡。因此,我觉得这份感情是真的。
母亲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兄弟姊妹共8个,母亲排行最小。3个姐姐中有两个年纪轻轻就因意外离世了,4个哥哥都曾在茶马古道上走过马帮。由于只有母亲是“吃公饭”的,条件相对算好,所以她自然成为“大管家”,大家有事都指望着她。母亲的三哥和四哥,年走马帮到拉萨时,因发生动乱背井离乡,被挟裹着去了印度,单留下孤儿寡母在西藏昌都芒康县的盐井镇,母亲自然也少不了要操心。上世纪的80年代,我的表哥永匹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跑副业,从盐井镇到德钦县城多公里的土路,够他两头擦黑地跑上整整一天。每当他的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驶到我们家门口时,我们往往见到的是一个满脸被柴油熏得黝黑、满头被江风吹得横七竖八、满身被尘土包裹着的“怪物”。母亲只好翻箱倒柜,找出父亲的旧衣裳让他换上,然后,下一次,再重复。上世纪的90年代,我大姨妈的女儿阿玛患类风湿性关节炎,父母三番五次地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表姐行动不便,母亲还要照顾她的起居。因为家族庞大,难免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一些亲戚也曾抱怨。可是,我要说的是,母亲已经尽力了。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上有老人要赡养,下有小孩要抚育,还要在城市立足,他们这一生都是在节俭中度过的。大约年前后吧,因爷爷留下的土掌房年久失修,记挂着奶奶和大姐的安危,父亲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回老家翻修祖屋。母亲在家养猪、养鸡、种菜,把猪肉做成腊肉,把鸡蛋攒起来,寄到丽江。那年儿童节,我和二姐央求母亲给我们买双3元钱的白胶鞋,可母亲说,不是去年才买的么?何必再花冤枉钱!那时的我十分不懂事,拽着母亲的衣角一路哭闹,可母亲始终还是没有松口。为了节省,母亲让我们穿奶奶自己纳的大头布鞋,式样老土倒还在其次,最让我们难堪的是奶奶选的颜色(也许确实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吧);最寒碜的要数母亲从乡下接来县城读书的大舅的儿子阿扎表弟了,一个十岁的半大小伙,顶着一双蓝茵茵的布鞋四处瞎跑。有一次,我去门卫阿青布叔叔家玩,看到他们家做包子,馋得一个劲儿地偷偷咽口水。我一溜烟跑回家,央妈妈也给我们做包子吃,而且一定得用肥肉馅的。那是我们家的“三年困难时期”。
由于家境贫寒,母亲只读到了小学毕业,但她十分幸运,被队里推荐为民办教师,算是走上了“吃皇粮”的路,后来转行到商业系统,直至退休。尽管文化程度不高,但无论从事什么工种,母亲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认真是她撕不掉的标签。母亲站了大半辈子的柜台,账目上没有出过一分钱的差错,为此,她还曾被德钦县商业局任命为石油公司经理,但母亲考虑到自己文化水平低,应该把机会让给年轻人,所以婉拒了。好在母亲的这一秉性遗传给了我们三姊妹。大姐从事护理工作,二姐从事小学教育工作,我从事成人教育工作,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伟绩,但都能够尽力踏踏实实把本职工作干好,算是对得起这份工资。
母亲35岁才生的我,也从此落下了病根。幼时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总是与中药为伴。大约五岁吧,我随母亲去丽江治病,与奶奶和大姐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每天清晨,母亲牵着我,穿过长长的丽江古城,去一个似乎很遥远的地方抓偏方。回来时,雷打不动地,我要在四方街吃上一碗凉面,稣稣的黄豆、脆脆的萝卜青笋丝、酸酸甜甜的味儿。可是,那么好吃的面,母亲为什么不吃呢?是因为胃病不能吃?还是舍不得吃?我有没有说过让母亲一块儿吃呢?说了?还是没说?……单是记住了这碗面。一次说笑中,母亲告诉我,当初发现怀了我时,曾打算不要的,父亲劝她说,还是生下来吧,肯定是个男孩,没成想又是个丫头片子。因为是三个女儿,父亲没少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纳西家族中受奚落。有时候我在想,要是当是母亲坚持自己的意见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落下病,不会要吃那么多年的药,兴许也就不会这么早离开人世;于我而言,也不需要半夜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记起与母亲天人两隔的事实,在黑暗中无助地啜泣。
年我和父母在一起
当然,随着父母日渐衰老,随着身边的老人一个个离世,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死亡的问题。可是,我真的是太天真了,或抑是太追求完美罢,我总认为父母的离开会是一个过程,慢慢地老去,慢慢地病倒,最后,当有一天,我们都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后,再看着死神一点一点地夺走她们的气息。我的外婆活到了86岁,大姨活到了80岁,我们认定母亲活到80多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以,当侄女打来电话时,如五雷轰顶,我不知道要不要接受这个事实,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我真想一头从窗户扎下去,一了百了,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费力地去想这件事了。
6月4日的夜,漫长而无助,车灯下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再一次想到了生和死的问题。父母、爱人、兄弟姊妹、亲戚、朋友,我们此生要经历多少次生离死别的苦?一想到我的孩子在将来的某一天,又要像此刻的我一样,忍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不忍想像,此刻的父亲,又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年轻时的父亲精明能干,是全家人的顶梁柱,临老了却变得像个小孩,凡事都要依赖母亲,如今母亲撒手不管他了,他该怎么撑下去呀?父亲和母亲牵手走过近50年的时光,共同经历生活的风风雨雨,共同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没想到,人生这最后一道坎,还是要父亲来扛。
原来,人来这世间走一遭,就是来受罪的。
天蒙蒙亮时,我们终于抵达昆明。进门时,我不敢朝父亲的方向望。母亲安详地躺着,面色红润,身体还有余温,只是睡着了一般。我俯下身轻唤她,恍惚之间,仿佛看到笑容在她脸上浮现了一下。二姐告诉我,母亲走得很安详,就在与她闲聊之间,就在她转身放手机的一会儿工夫。很多人劝我说,人死亡的过程是痛苦的,母亲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是她此生积善修来的福报,很多人潜心修佛,也未必能修得这样的结果。是的,母亲用一生的善良、宽容、正直、平和换来了自己的福报。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凡事不肯轻易麻烦别人。这些年,由于双腿时常胀痛,母亲最担心的事就是瘫在床上,累及子女。过世前几天,仿佛有预感一般,母亲总跟二姐叨叨,自己一辈子没有拖累过别人,最后也希望能干干脆脆地离开。母亲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愿。
按照民间的说法,人离世后,她的灵魂会在她熟悉的地方游荡,直到第49天才真正离开,去她该去的地方。丽江白马龙潭寺的主持告诉我们,母亲是极有佛缘的人,因为母亲四十九那天恰逢观音菩萨成道日,全国各地的寺庙都在诵经祈福。母亲去世前几天,二姐给她拍了张照片,许是身体不太舒服的缘故,母亲略显憔悴,眼角似乎还有些许的泪。不管走到哪里,母亲的目光总是追随者我,令我不忍与她对视。我曾在一座古庙里看过一副壁画,无论从哪个角度仰望,画中的菩萨始终都在慈祥地端详着你。我想,也许母亲就是菩萨下凡,她完成了在我们家的使命,又到别人家当妈妈去了吧。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稍微的宽慰一些。
母亲去世了,日子变得灰暗而苍白。村上春树说过,人的头发不是渐渐变白的,而是一下子变白的,原来这话是真的。母亲去世已经5个月了,我前额的头发也全白了。我先生说,要不去染一下吧,才43岁,有点显老。我说算了,就这么着吧。母亲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我为她白一缕头发,又算得了什么呢?
除此之外,便是无尽的悔。
年父亲和母亲在家中
母亲生性宽厚,从不愿意与人过多计较,我没见过她纠结于别人的过错中,也很少听她议论别人,尤其是年经的时候。我大舅的女婿,年轻时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一不沾,闹到最后干脆撇下我表姐,与别人私奔了;在外漂泊了若干年,实在混不下去,居然又死乞白赖地请求回来。我们力主“痛打落水狗”,决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可母亲说,人生难免犯错,既然悔改了,就应该给他机会,为此,我们和母亲时有争执。听闻母亲去世,我的这位表姐夫连夜从老家赶了来。看着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因为担心父亲未来的生活而簌簌落泪,看到他为母亲的后事竭尽全力,我忽然发现,原来母亲是对的。母亲希望我们宽厚待人,我们唯有接过这根接力棒,才不枉为她的女儿。也许母亲是要用一种方式让我明白这个的道理,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呢?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人们都说孝顺孝顺,顺即是孝,我真的好后悔,我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母亲患高血压已近30年,也许是因为长期吃药的缘故,12年前又查出血糖偏高。我们总觉得“三高”不是病,只要指标控制得好,总不至于致命,因此除了刚开始时紧张了一阵,渐渐也就放松警惕了。这些年,母亲不适的症状渐渐多起来,我也曾想过为母亲调理一下食谱,可每次检查,医生总说指标在可控范围内,人年纪大了,难免这里不痛那里痛,加之母亲不太配合,加之工作也忙,加之疲于千里奔波地探亲,故计划一再搁浅。年,父亲突发脑血栓险些丧命,自此全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父亲身上,对于母亲确是忽略了。其实母亲去世前20天还住过院,我们怀疑是糖尿病引发的血栓,可医生说母亲的血糖指标控制得还算好,应该是腰间盘突出引起的腿痛,把注意力转移了。就在母亲去世的当天,二姐还带她去看了专家门诊,专家又说是肠胃的问题,无关大碍。母亲突然离世,我不知道该怨谁,怨自己没有尽好做子女的责任?怨医生医术不精?还是怨上天不公。姐姐打来电话,说应该带母亲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又不是没有条件,也是常常懊悔得夜不能寐。一位老中医解读《黄帝内经》,说人的个体差异是很大的,所以不能太相信指标,而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也许我们真不该那么盲从于医生和所谓的指标。上高中时,我学习成绩很好,当初真应该报考医学院;如果我成为一名医生,兴许母亲可以再多活几年的。
母亲去世后,我发现自己变得神经质,碰上同龄人,总爱打听人家父母的情况。听闻对方父母也在这样的年龄段离世,我就觉得生老病死是人生不可抗拒的规律,我必须学会接受人生的无常;可如果听到人家高堂健在,便忍不住抱怨命运不公。母亲一生都在帮助别人,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如今日子好过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再和父亲牵手走过几年呢?我知道母亲幷不希望我这样,用别人的不幸对比自己的痛苦。可是,原谅我,妈妈,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年轻时的母亲开朗坚强,遇事总能从容应对。也许是父母太过呵护的缘故,小时候的我胆小而脆弱。每当我哭哭啼啼去找母亲时,母亲总会告诉我,要微笑,只要笑起来,任何困难都会被吓跑的。从初中到大学,每次假期返校,我都忍不住哭天抹泪,可母亲从不会让我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年,父亲汽车下班途中被一辆车蹭了一下,看到我伤心,母亲说,事儿不大,不必哭。可是,随着慢慢老去,母亲却变得多愁善感,凡事总爱往伤心处想。年,我先生调到西藏工作后,母亲落泪的次数就更多了,既为自己的半子在高寒边远地区所受的苦,也为自己的小女儿独自操持家务的不易。今年年初,我调到拉萨的决定做出以后,母亲更是显得反常,一提起这事就抹泪。我对她说,阿妈,您不是一直再想去拉萨一趟吗,这回咱们在拉萨也有家了,您和阿爸以后就可以坦坦地在拉萨呆着了。母亲说,你只带我们去,你公婆会有想法的,我跟她开玩笑说,那没事,不行把他们也带上。我还偷偷想像过,四个老人携手朝圣布达拉宫的幸福情景。哪知道,我还来不及在拉萨安顿下来,母亲就这么走了。可怜的妈妈,她一定是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到拉萨了,所以才会这样。
母亲住院时,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昆明陪她。一天,从医院输完液回到家,我随口问她,阿妈,我去拉萨后,您和阿爸的工资卡要不要转到丽江,没想到母亲又一次落泪了。这些年,因为医生总说母亲的病幷不算重,我们便觉得是心理因素拖累了她,故总是劝她要乐观,故责备的时候也多了些。母亲去世后,我常常梦到她,我总觉得母亲会给我一个交代,告诉我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告诉我她去了什么地方,告诉我她希望我怎么做。我们母女一场,43年来,曾经那么相亲相爱,那么彼此依赖,那么无话不谈,母女的缘分,怎么能这么说断就断了呢?可是,每次只是重复那天她单薄地坐在沙发上潸然泪下的情形。我想,如果是我的孩子在那里哭泣,我肯定会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的,为什么仅仅因为她是妈妈,我就认定她必须要坚强呢?我真的好后悔,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好好安慰安慰她,哪怕抱抱她也好。这样,我的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我永远都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这是我此生永久的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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