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决定不再为我治疗后,那些插在我身上的管子被一一拔除。
爸爸在一旁默默地流泪,而妈妈,她的双眼含着泪水,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他们请舅舅帮忙,把我轻轻地扶起,安放在轮椅上。
妈妈甚至不愿触碰我。
当我被送到门口时,她对舅舅低声说:“麻烦你了。”
舅舅沉重地点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我回头望向妈妈,视线已经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我问道:“妈妈,我们不一起回家吗?”
但我未曾意识到,从他们决定放弃我的那一刻起。
家,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
他们并未带我回家。
舅舅推着我离开,路上他向我解释:“你哥哥即将面临高考,你在家会让他分心的。”
“你也不希望你的父母和哥哥每天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吧?”舅舅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
我含泪点头,理解了他们的决定。
“那我应该去哪里呢?”我茫然地问道。
舅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开着车,带我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车行了大约三小时,舅舅带我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屋。
它坐落在乡间,四周是辽阔的田野,这座小屋仿佛与世隔绝,独自矗立在那里。
舅舅将我安顿在小屋内,并上了锁。每天,他会按时送来食物。
我躺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看着四周不到四平米的墙壁,心中涌起一种被囚禁在坟墓中的感觉。
我思念着家中的一切,哥哥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为了高考而奋斗?妈妈是不是又为他准备了营养丰富的鸡汤?
如果我在家,哥哥一定会把两只鸡翅留给我,然后他会开心地吃掉鸡腿。
即使只有鸡翅,我也会感到满足和快乐。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哥哥温暖的笑容,他抱着我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动画片。
他轻声对我说:“别怕,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
然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醒来。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并不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小屋里。
我回到了家。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客厅的地板上,母亲正与舅舅低声交谈。
舅舅的眼眶发红,表情沉重,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悲痛。
他哽咽道:“她是在晚上走的,今天早上才发现。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个好梦,她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说到这里,舅舅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滑落。
母亲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舅舅带回的我的遗物,仿佛想要从中找到些许慰藉。
“那后事怎么处理?”舅舅试探性地问道。
母亲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道:“火化吧,骨灰就放在那里。”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无奈。
舅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恰在此时,哥哥从球场归来。
他手中握着球,尚未进门便喊道:“妈,是不是舅舅来了?我看到他的车了。”
母亲与舅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慌乱。
哥哥推门而入,目光四处搜寻,最后定格在我的房间门口。
未见我踪影,他疑惑地看向舅舅:“舅舅,婷婷没和你一起回来吗?我妈说她跟你去乡下玩几天就回来,人呢?”
母亲暗中捏了舅舅一下,舅舅恍然大悟般回答:“啊,婷婷和你外婆在一起呢,她说想等暑假结束再回来。”
哥哥并不知我生病的消息。
他只知我时常发烧,母亲便带我去求医。
哥哥眉头紧锁:“离暑假还有一两个月呢,她就不回来了?一直在那儿玩?”
母亲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书包与篮球。
“哎呀,你妹妹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让她玩吧,你别管她。”
哥哥显得有些不悦:“谁说的,婷婷可聪明了。自从我开始监督她每天写作业后,她的成绩提高了十名呢。所以我要继续督促她。”
说罢,他转向舅舅:“舅舅,明天把婷婷送回来吧。”
舅舅默然无语,眼眶微红,转身匆匆离去。
母亲送他到楼道。
“别告诉咱妈,她最疼婷婷了,肯定接受不了。”
舅舅沉默以对,只是凝视着她。
“姐,你难道没有心吗?你就一点也不难过?”
母亲面无表情,稍作停顿后淡淡地说:“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高考的脚步渐近,哥哥的学习任务日益繁重。
然而,他并未急于埋头于试卷之中。
他来到我的书桌前,看着桌上凌乱散落的各种本子,不禁摇头苦笑。
他细心地帮我整理着,偶然翻开了我的语文练习册。
看到我为作者的脚下添了两只公鸡,仿佛能让他踩着风火轮飞驰。
哥哥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在旁边用铅笔轻轻写下:“小家伙,要好好学习哦。”
随后,他将我的作业本一一整理好,又在我的笔记本上精心制定了一份学习计划。
他认真地计算着我每天能背诵的单词数量,能学习的知识点,然后一一列入计划中。
在计划的最后,他还细心地加上了一个小括号,里面写着:“写不完也不要勉强,只要比昨天有进步就好。”
制定完计划后,他轻轻伸了个懒腰。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餐。
自小我便喜欢陪伴在母亲身旁,尤其是在厨房里。
每当她掌勺烹饪时,我总会守在一旁,递上所需的食材和工具。我总是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我将厨房幻想成一间手术室,而母亲则是那位娴熟的主刀医生,我则是她得力的助手,负责传递手术器械。
童年时,我常会模仿护士,用毛巾轻轻为“医生”拭去额头的汗珠。这总能让母亲露出会心的笑容,她会宠溺地呼唤我:“小护士,帮妈妈把那两个土豆拿过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厨房里只有我们母女的身影,做饭这件日常琐事也因此变得温馨而有意义。
人们常说,当亲人刚刚离世时,我们往往难以深刻感受到他们的缺失。那么,究竟是在何时,我们才会真正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永远离去?
或许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把那个装满水的碗递给我。”
母亲熟练地将面条下入沸水中,随手将调料加入锅里,用筷子轻轻搅动。面条煮熟后,她端起锅将面条盛入碗中,然后转身准备接过我递来的水碗。
然而,她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她抬起头,环顾空荡荡的厨房,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整个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愣住了,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泪水。
但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努力抑制住即将涌出的哭声和悲伤。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尽管泪水无法控制地滑落脸颊。
她的表情依然冷漠而坚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她从冰箱里拿出需要的食材,默默地开始切菜。突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在做饭的过程中,她从未问过我:“婷婷,你今天想吃什么?”
她会询问哥哥的意见。
而哥哥总是简单地说:“无所谓。”
但我却会紧挨着母亲站着,满脸笑容地回答:“只要妈妈做的,我都爱吃。”
舅舅返回乡下处理我的身后事。
他牵着我的手,陪我去往火化的地方,然后独自抱着我的骨灰盒回到了那间小屋。
舅舅抵达时已是夜幕降临。
四周一片漆黑和寂静。
他走进小屋,屋内没有灯光照明,舅舅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我还活着时躺在这里等待死亡降临的模样。
我总是背对着门躺着,默默地面对着墙壁。
舅舅轻轻放下我的骨灰盒,开始整理叠好的被子。
然后在朦胧的月光下,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曾经凝视的那面墙上。
那儿,留有我划过的岁月的痕迹。
我用尖锐的小石子在墙面刻下了一个又一个正字,下面还有一行略显稚嫩的字迹。
「每刻完一个正字,就离妈妈来接我近了一步。」
那行字下方的正字,仅差最后一划便可完整。
然而,我却没能等到那一刻,便在那个深夜里悄然离去。
舅舅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默默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家中,外婆正独自坐在灯火阑珊的院子里。
她戴着那副老旧的花镜,努力地眯起眼睛,查看着她那部年代久远、仿佛砖头般厚重的老人手机。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悦。
我深知她不悦的缘由。
在过去,我总是隔日便致电与她,分享生活的点滴。
记得某次,因故隔了两日才致电,她便显得颇为不快。
她曾误会我已半个月未曾联系,而我笑着纠正:「外婆,哪有那么久,才过了两天呢。」
她别过头,假装生气地说:「两天就不算事了?为何两天都不与外婆联系,若是不愿,索性永远别打,当我已不在人世。」
我被她假装生气的模样逗得笑个不停,柔声安抚她。
承诺每隔一日便会致电问候。
而此刻,她紧握着那部手机,神情凝重,毫无睡意。
邻居的婶婶瞧见舅舅归来,轻声说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妈这几天拿着手机逢人便问,是不是手机坏了,或是电话卡欠费了,你赶紧给她看看。」
舅舅心知外婆为何如此焦虑。
他缓步走近,轻轻拿走外婆手中的手机,搀扶着她向屋内走去。
外婆挣扎着想要夺回手机:「把手机给我。」
舅舅有些不耐烦:「拿什么手机,该去睡觉了。」
外婆依旧坚持:「要是婷婷打来电话,我接不到怎么办?快把手机给我。」
舅舅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将手机交还。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安慰道。
「婷婷他们学校快期末考试了,现在正忙着复习,可能没时间打电话。」
外婆连忙点头表示理解。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快考试了。但婷婷不会忘了我这个外婆的。她跟我最亲了,不像你们一忙起来就把我这个老太婆给忘了。」
外婆执意从舅舅手中夺回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舅舅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他似乎想告诉外婆,婷婷再也不会打来电话了。
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不忍心让外婆承受这样的打击。
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轻声说道:「我今天见到婷婷了。」
外婆听闻此言,双眼顿时放光,急切地凑近身来。
「真的吗?你今天真的去他家里啦?」
舅舅肯定地点头:「对,婷婷特意提起,说她过去学习不够努力,让你操心了,这次她决心要考个满分给你看看。」
外婆听后满心欢喜,笑容满面地点着头。
「太好了,太好了!要是她能这样,哪怕两个月不给我打电话,我也心甘情愿啊。」
话锋一转,她又有些犹豫:「不过,两个月还是有点长,会让人想念的。」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又振奋起来。
「明天就是周末了,婷婷一定会和我视频聊天的。」
言罢,她心满意足地躺下,盖上被子,宝贝手机则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
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明天如何用婷婷五天没打电话的事情来撒撒娇、发发小脾气。
这些美好的设想,让她在睡梦中都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父亲归家时夜色已深。
当他步入小区,已是午夜十二点。
四周静悄悄的,已无人影。
只有流浪狗们成群结队,在垃圾堆中寻找食物。
此刻,其中一只小狗停下了寻觅的步伐,望向夜色中那个显得高挑而疲惫的身影。
它定定地望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父亲认出了这只小狗。
它叫大黄。
这个名字,是女儿为它取的。
大黄在幼时曾险些夭折。
因为它是同一窝小狗中最弱小的。
当其它小狗争先恐后地挤在狗妈妈身边吸吮乳汁时。
它却无法与它们争抢,被推到一旁,甚至连狗妈妈都不愿多看它一眼。
据说动物界对于弱小的后代总是持有偏见。
它们认为这样的后代缺乏生存竞争力,难以长久存活。
因此会选择将更多资源分配给其他幼崽。
那天,我和父亲取完快递归来,在草丛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大黄。
尽管它的母亲近在咫尺,却对它漠不关心。
我心生怜悯,拉住父亲的手央求道:「爸爸,我们能不能带它回家?」
父亲瞥了一眼,眉头紧锁:「不行,你哥哥还要学习,家里怎么能养这些。」
我听从了父亲的话,没有将大黄带回家中。
但我在小区的地下室里,为大黄搭建了一个温馨的小窝。
我用废弃的快递箱作为它的居所,里面铺上了我不再使用的毯子,为它准备了羊奶,还点亮了一盏小电灯为它驱寒送暖。
我将这个小窝安置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每天都去喂养它。
为了大黄,我查阅了大量关于小狗的养护知识,得知它需要接种疫苗。
医院为流浪小狗提供免费疫苗接种服务,于是我抱着大黄前往。
然而医生却告诉我,由于大黄先天发育不良且被母亲遗弃,它可能无法活到接种疫苗的时候。我紧紧抱着大黄,泪水夺眶而出。
大黄仿佛能感受到我的悲伤,它轻轻舔了舔我的脸庞,
眼中满是纯真与关怀。
它不明白我为何泪流,但我能读懂它眼中的安慰与陪伴。
我凝视着它,语气坚定地说出每一个字。
「大黄,记住我的话,你一定要,必须要坚强地活下去。」
后来,大黄真的挺过了那段艰难时光,迎来了打疫苗的日子。
当医生看到我们再次出现时,他微笑着摸了摸我和大黄的头。
他的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奇迹。
他感慨道:「爱,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黄逐渐长大,成为了我们小区的守护者。
它勇猛善战,但对我却总是温柔顺从。此刻,大黄远远地望着我的父亲,
它慢慢靠近,嗅着父亲的脚步,似乎在寻找我的气息。
然而父亲却显得不耐烦,一脚将大黄踢开。
大黄并未放弃,它跑开后又迅速返回,
口中叼着一块沾满泥土的粉色毯子,紧紧追随着父亲。
父亲正要再次驱赶,却突然瞥见了毯子上的helloKitty图案,
他瞬间愣住了。
那是他曾买给我的毯子,是我儿时的珍宝。
每当盖上它,我都能安心入眠,因为那代表着父亲的爱与温暖。
这块毯子背后,是我无数次的央求和父亲的最终妥协。
父亲回过神来,急忙追赶大黄,
「这毯子怎么会在你这里?快给我!」
大黄叼着毯子灵活躲闪,父亲一路追赶,却不慎绊倒,泪水夺眶而出。
他捶打着地面,无声地哭泣,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却始终无法唤出那个名字。
大黄带着毯子回到了它的秘密基地,
在阴暗的角落里,它用毯子紧紧包裹着自己。
然而它并未入睡,只是望着深邃的夜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思念。
也许它在想我是否已经离去,是否还会回来寻找它。
我们何时能再次相见,何时能再次一起玩耍,
当它摇着尾巴在我面前欢快地转着圈,用无法言喻的声音表达着——
「你终于回来了。」
父亲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拍去身上的尘土,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回到家中,换下鞋子,目光落在了那个我用快递箱精心制作的小零食柜上,
里面装满了我特意为他准备的小零食。
他每日归家总是夜色已深,腹中饥饿难耐,久而久之,甚至患上了胃病。
他不愿在深夜再折腾着做饭,于是我便为他备下了各式小零食。
零食箱上,贴着我亲手写的便签,详细描述着每种零食的口感与特色。
他伸出手,轻抚着那些绘有小心心与可爱卡通头像的便签,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随手拿起一袋零食,坐在沙发前,机械地撕开包装,将零食送入口中。
这时,母亲从卧室缓缓走出。
他并未回头,只是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老婆,我们是不是应该……”
然而,没等他说出想要继续为我治疗的话语。
母亲便冷冷地打断了他:“她已经不在了。”
父亲紧握零食的手突然一颤。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向母亲。双眼通红,声音带着颤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但母亲给了他答案:“昨天晚上走的。”
父亲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那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们应该去送她最后一程的,她最后的时候,我们应该陪在她身边的……她现在在哪?我要去看她……”
“已经火化了。”母亲冷漠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回到了房间。
看着母亲决绝的背影,父亲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突然间几乎无法呼吸。
他大口喘着气,冲向阳台,猛地推开窗户,试图压抑住心中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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