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三十周年专辑57
狄兰·托马斯(DylanThomas,—),二十世纪杰出的英国盎格鲁-威尔士诗人,生于英国南威尔士斯旺西。诗歌围绕生、欲、死三大主题,诗风粗犷而热烈,音韵充满活力而不失严谨,其肆意设置的密集意象相互撞击,相互制约,表现自然的生长力和人性的律动。著有《笔记本诗钞》(—)、《诗十八首》()、《诗二十五首》()、《爱的地图》(诗文集,)、《死亡与入场》()、《诗合集—》()并推出声音剧《乳林下》(—)等。他开创个人化的“进程诗学”兼收并蓄玄学派神秘主义、威尔士诗律之七音诗谐音律,尤其是凯尔特文化信仰中的德鲁伊特遗风,以一种混合、杂糅、实验性哥特式边界诗写风格,创造性地运用各种语词手段——双关语、混成语、俚语、隐喻、转喻、提喻、悖论、矛盾修辞法以及辅音韵脚、断韵、谐音造词法及词语的扭曲、回旋、捏造与创新,仅用个有限的诗歌语汇表达出如此繁复深邃的诗意——以超现实主义的方式掀开英美诗歌史上新的篇章。(详见海岸新书《时光,像一座奔跑的坟墓——狄兰·托马斯诗歌翻译与批评》,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出)
狄兰·托马斯的诗(10首)
海岸/译
▎心灵气象的进程[1]
心灵气象的进程
变湿润为干枯;金色的射击
怒吼在冰封的墓穴[2]。
四分之一血脉的气象
变黑夜为白昼;阳光下的血
照亮活生生的蠕虫。
眼目中的进程
预警失明的骨头;子宫
随着生命泄出驶入死亡。
眼目气象的黑暗
一半是光;探测过的海洋
拍打尚未英化的[3]大地。
种子打造耻骨区的一片森林
叉起一半的果实;另一半脱落,
随沉睡的风缓缓而落。
肉体和骨头的气象
湿润又干枯;生与死
像两个幽灵在眼前游荡。
世界气象的进程
变幽灵为幽灵;每位投胎的孩子
坐在双重的阴影里。
将月光吹入阳光的进程,
扯下皮肤那褴褛的帘幕;
而心灵交出了亡灵[4]。
[1]写于年2月2日。狄兰·托马斯“进程诗学”(ProcessPoetics)的首篇范例,大自然的进程与生灵生死转化、人类心灵气象的进程息息相关。
[2]原文“tomb”(墓穴)与“womb”(子宫)间只差一个字母,投胎的生灵似乎瞬间完成生死的交替。
[3]原文词根“angle”(成角;垂钓)与威尔士被英国化(anglicized)形成语义双关。
[4]“而心灵交出了亡灵”(Andtheheartgivesupitsdead),典出《圣经·新约·启示录》20:13“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Theseagaveupthedeadthatwereinit),去接受最后的审判,富含“天启文学”的象征意义。
▎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1]
穿过绿色茎管[2]催动花朵的力
催动我绿色的年华;摧毁树根的力
摧毁我的一切。
我无言相告那佝偻的玫瑰
一样的寒热压弯了我的青春。
驱动流水穿透岩石的力
驱动我鲜红的血液;驱使溪口干涸的力
驱使我的血流枯荣。
我无言相告我的脉管[3]
同是这张嘴怎样吮吸山涧的清泉。
搅动一泓池水旋转的手
搅动沙的流动;牵动风前行的手
扯动我的尸布的风帆。
我无言相告那绞死的人
我的泥土怎样制成刽子手的石灰。
时光之唇像水蛭吸附泉眼;
爱滴落又聚集,但是洒落的血
定会抚慰她的伤痛。
我无言相告一个季候的风
时光怎样环绕星星滴答出一个天堂。
我无言相告情人的墓穴
我的床单上怎样扭动一样的蠕虫[4]。
[1]写于年10月12日。狄兰“进程诗学”的一首成名作。诗中人的生老病死与自然的四季交替,融为一体,生死相继。
[2]原文“fuse”,植物梗茎的古体字,现兼具“茎管;保险丝;雷管,信管,导火索”等多重语义。
[3]原文“vein”,兼具“静脉;矿脉,岩脉;叶脉”等语义双关,典出英国诗人多恩(JohnDonne,—)《哀歌》11:“Asstreams,likeveins,runthroughthearthseverypart”(宛如溪流,仿佛脉管,流过大地的每个角落)。
[4]原文“sheet”与“crookedworm”均为双关语,前者一语双关为“床单”和书写的“纸页”,后者为墓穴里“扭动的蠕虫”和书写时“扭动的手指”,当然也可联想为床笫之上“扭动的阴茎”。另外,“蠕虫”在传统意义上往往是撒旦的意象,也是死亡的象征。
▎时光,像一座奔跑的坟墓[1]
时光,像一座奔跑的坟墓,一路追捕你,
你安然的拥抱是一把毛发的镰刀,
爱换好装缓缓地穿过屋子,
上了裸露的楼梯,灵车里的斑鸠,
被拽向穹顶,
像一把剪刀,偷偷靠近裁缝[2]的岁月,
向羞怯部落中的我
传递比死尸陷阱更赤裸的爱,
剥夺狡诈的口舌,他的卷尺
剥夺寸寸肉骨,
我的主人,传递我的大脑和心脏,
蜡烛样的死尸之心消痩,
手铲搏动的血,随严密的时光
驱动孩子们成长,仿佛青肿袭上拇指,
从处女膜到龟头,
因着周日,面对阴囊的护套,
童贞和女猎手,男子的眼神昏暗,
我,那时光的夹克或冰外套,
也许无法扎紧
紧身墓穴里的处女O[3],
我用力跨过死尸的国度,
讨教的主人在墓石上敲打
血之绝望密码,信任处女的黏液,
我在阉人间逗留,裤裆和脸上
留下硝石的污迹。
时光是一种愚蠢的幻觉,时光与傻瓜。
不!不!情人的脑壳,下落的锤子,
我的主人,你落在挺入的荣耀上。
英雄的颅骨,飞机棚里的死尸,
你说操纵杆“失效”。
快乐绝非敲打的国度[4],先生和女士,
癌肿的聚变或夏日的羽毛
飞落到相拥的绿树和狂热的十字架,
城市的沥青和地铁不倦地养育
人类穿过铺路的碎石。
我浇湿你塔楼穹顶里的烛火。
快乐就是尘土的敲打,死尸穿过
盒内的突变,抽发亚当的芽胚,
爱是暮色苍茫的国度和颅骨,
先生,那是你的劫数。
一切均已消亡,塔楼崩塌,
(风灌满房子)倾斜的场景,
大脚趾随阳光垂落,
(夏日,到此为止)皮肤粘连,
所有的动作消亡。
所有人,我疯狂的人,尽是些肮脏的风
染上吹哨者的咳嗽,时光的追捕
终成死亡的灰烬;爱上他的诡计,
快乐死尸的饥饿,如同你接受
这耐吻的世界。
[1]写于年11—12月。诗人在诗中阐述他特有的时间观念,生命是时光的受害者,生死循环,青春与衰老、快乐与哀伤相依相随。
[2]“裁缝”(tailor),象征“创造”与“毁灭”,像希腊神话里的命运之神,有一把“命运之剪”,量体裁衣,缝制生命之衣。
[3]原文“avirgino”(处女O),隐喻处女膜,一种极端的词语游戏,隐含处女的荣耀无关紧要。也可解作为死亡“冰外套”的女装纽扣。
[4]此节原文“knockingnation”(敲打的国度)与下节“knockofdust”(尘土的敲打)均可联想到俗语“knockingshop”(妓院,窑子),从而“knock”(敲打)就有了“性”的隐喻。
▎这块我擘开的饼[1]
这块我擘开的饼原是燕麦,
这酒原是异国果树上
游动的果汁;
白天的人或夜晚的风,
收割庄稼,摧毁葡萄的欢乐。
这酒中夏日里的血
曾经叩动装饰藤蔓的果肉,
这饼里的燕麦
曾经在风中摇曳;
人击毁了太阳[2],摧垮了风[3]。
你擘开的肉质,你放流的血
在脉管里忧伤,
燕麦和葡萄
曾是天生肉感的根茎和液汁;
你饮尽我的酒,你擘开我的饼。
[1]写于年12月24日。这首诗的草稿原题为“临刑前的早餐”(BreakfastBeforeExecution),末句是“你擘开神的饼,你喝干他的杯”(God’sbreadyoubreak,youdrainHiscup)。圣餐上的“饼与杯”典出《马太福音》(26:26—29)《马可福音》(14:22—26)《路加福音》(22:15—20)和《哥林多前书》(11:23—25)。
[2]原文“sun”(太阳),与“Son”(圣子)谐音,语义双关,“人击毁了太阳”指人在十字架上钉死了耶稣基督。
[3]此处的“风”,不仅是自然的风,也是圣礼的气息。“风”既是创造者、毁灭者,也是毁灭的受害者。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1]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赤裸的死者一定会
与风中的人西天的月融为一体;
他们的骨头被剔净,白骨又消逝,
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纵然发了疯,他们一定会清醒,
纵然坠落大海,他们一定会复起[2];
纵然情人会失去,爱却会长存;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久卧在大海的漩涡下,
他们绝不会怯懦地消逝;
即便在刑架上挣扎得筋疲力尽,
受缚于刑车,他们也绝不会碎裂;
信仰会在他们手中折断,
独角兽之恶也会刺穿他们;
纵然四分五裂,他们决不会崩溃;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鸥也许不再在耳畔啼叫,
波涛也不再汹涌地拍打海岸;
花开花落处也许不再有花朵
迎着风雨[3]昂首挺立;
尽管他们发了疯,僵死如钉[4],
那些人的头颅却会穿越雏菊崭露[5];
闯入太阳,直到太阳陨落,
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1]写于年4月。诗题及三段诗节首尾带头韵的叠句“Anddeathshallhavenodominion(而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典出《圣经·新约·罗马书》6:9后半句,“因为知道基督既从死里复活,就不再死,死也不再作他的主了”,人若信仰基督,肉体虽死,但灵魂永生。此诗的生死主题跃然纸上。
[2]“纵然坠落大海,他们一定会复起”,典出《圣经·新约·罗马书》6:9使徒保罗的前半句。
[3]原文“blowsoftherain”(迎着风雨),原是一种威尔士语的表达法,与上句“blewaflower”(花开花落)形成头韵。
[4]原文“deadasnails”(僵死如钉),仿自习语“deadasadoornail”(彻底死了;直挺挺地死了)。
[5]那些人的头颅“hammerthroughdaisies”(穿越雏菊崭露),反向仿自习语“pushingupthedaisies”(推上雏菊入土;长眠地下)。
▎塔尖鹤立[1]
塔尖鹤立。一座鸟笼的雕像。
石砌的鸟巢不让羽毛柔软的
石雕鸟群在盐沙上磨钝它们尖脆的嗓音,
刺穿水花四溅的天空[2],俯冲的翅翼落向水草丛,
鹤爪浅涉浮沫。报时的钟声骗过监狱的塔尖,
像逃犯时而骤降一阵雨至神父,至流水[3],
划动双手游泳的时刻,乐音飘向银白色的
水闸和河口。音符和羽毛一起跃自塔尖的钩口。
那些鹤翔的鸟群全由你选择,跃回成型嗓音的
歌声,或随冬天飘向钟声,
却不随喑哑的风一路浪子般漂泊。
[1]写于年1月27日。原文诗题中的“crane”(鹤;鹤立),兼具名词与动词。诗题中的“塔尖”(spire)暗喻诗人,以“鹤”为代表的“鸟群”指向诗篇,传递诗人狄兰一种“自由与受制”的诗写理念。
[2]原文“thespiltsky”(水花四溅的天空),指鸟群俯瞰水池,可见天空间塔尖的倒影。
[3]原文“prodigal”(浪子),典出《圣经·新约·路加福音》15:11—32一则“浪子回头”的故事。
▎忧伤袭来前[1]
忧伤袭来前
她是我拥入怀中的一切,脂肪与花朵,
或是,羊水击打的,刮自镰状荆棘的
地狱风与大海,
一根凝结的梗茎,搏击塔楼而上,
少男少女的玫瑰,
或是,桅杆上的维纳斯,穿越划桨手碗形水域
迎着太阳起航;
我忧伤的是谁,
一只虫蛹为烙铁激发,
铅灰的花苞,在我眼线拽动下,
射穿枝叶绽放,
她是缠绕在亚伦魔杖亚伦魔杖[2]上的
玫瑰,掷向瘟疫,
青蛙一身的水珠和触角
在一旁垒窝。
她展身而卧,
像《出埃及记》章节出了花园[3],
她的生殖环烙上百合的愤怒[4],
历经岁月拉扯
她一脉的传承,宽恕战争,
旷野和沙地之上
指南针三角十二等分的天使之风
雕刻而逝。
那她是谁,
拥我入怀的她是谁?人海驱赶她前行,
驱逐父亲离开独裁的营地;
有形的洞窟
悠长的水声打造她所有的幼崽,
我拥有她,
手垒的乡村墓穴围起爱,
在天黑前升腾。
夜色逼近,
硝石之形跃上了她,时光与硝酸;
我明确地告诉她:在太阳鸡巴
点燃她的骨头前,
让她吸入死者,透过精子和丰盈
汲取他们的海洋,
她就此双手合十,眼眸流露吉卜赛人的凝重,
握紧了手心。
[1]写于年1月。此诗描写情人幽会及离别时的忧伤心境。诗题Agriefago属一种偏离常态的搭配,常被文体学家引用,说明打破常规的诗写手法更令诗句耐人寻味。
[2](therodtheaaron),典出《圣经·旧约》,亚伦(Aaron)为摩西之兄,在《出埃及记》中其权杖能行奇事,在法老前能变蛇或伸杖于埃及江河之上引发蛙灾、蝗灾、瘟疫等。在《民数记》中,亚伦的权杖能发芽开花结果,是复活与重生的象征。此处隐含“阴茎”蛇一般变为“玫瑰花”,掷下蛙胎之“灾”之意。
[3]《出埃及记》(Exodus)为《圣经·旧约·创世记》中的一章,讲述以色列人在摩西与亚伦的带领下离开埃及返回以色列的故事;此句结合《创世纪》中被逐伊甸园的故事,比拟性交媾后的生老病死与被逐伊甸园相同的忧伤心情。
[4]在基督教传统中3月25日为天使报喜日(Annunciation),常见天使报喜图上手捧“百合”的天使,向马利亚报喜怀孕,预言耶稣基督的诞生;有一种白色百合(Annunciationlily),即命名为天使报喜百合。此处“百合的愤怒”应与生殖环的性行为相关。
▎拒绝哀悼死于伦敦大火中的孩子[1]
不到[2]人类初现
培育鸟兽花木
不到君临万物的黑暗
默然宣告最后一缕光的破灭
不到死寂的时辰
来自轭下汹涌澎湃的大海
不到我不得不再次走进
水珠圆润的天国
和玉蜀黍穗的犹太教堂
我决不默许音影的祈祷
或在披麻的小溪谷
播撒我海盐的种子去哀悼
这个孩子庄严而壮烈的死亡。
我不会因她离世
这一严酷的真相而去屠杀人类
也不再以天真与青春的挽歌
亵渎
这生灵呼吸的驿站。
伦敦的女儿葬在深埋先前受难者的地方,
覆裹久远的亲朋好友,
隔世的谷粒,母城黑色的矿脉,
泰晤士河无人哀悼的河水
悄悄地奔流。
第一次死亡之后,死亡从此不再[3]。
[1]写于年,一首葬礼弥撒曲,也许是狄兰哀歌/挽歌系列中写得最好的一首。
[2]原文“Neveruntil”(不到……绝不),一种“Notuntil”(直到……才)句式的变体。
[3]“第一次死亡之后,死亡从此不再”(Afterthefirstdeath,thereisnoother),与此节首句“thefirstdead”(先前的受难者)形成呼应的“thefirstdeath”(第一次死亡)之后,一般而言就不再存在“死亡或哀悼”,因为人是不可能第二次死亡;而进入基督教复活的层面,则需通过“最后的审判”而步入永生。
▎羊齿山[1]
此刻我重回青春,悠然回到苹果树下[2],
身旁是欢快的小屋,幸福如青翠的青草[3],
幽谷之上星星布满夜空,
时光任我欢呼雀跃
眼中的盛世一片金黄[4],
我是苹果镇的王子,坐上马车多么荣耀,
从前我拥有树林和绿叶,君王般气派,
一路雏菊和大麦,
沿岸是为风吹落的阳光。
我的青葱岁月逍遥,谷仓间声名显赫,
幸福庭院欢歌笑语,农庄仿佛是家园,
阳光不再青春年少,
时光任我嬉闹,
蒙受他的恩宠金光闪耀,
我是猎手我是牧人,青翠又金黄,牛犊唱和
我的号角,山冈上狐狸的吠声清越又清凉,
而安息日的钟声
缓缓地漫过圣溪的鹅卵石。
阳光泼洒一整天,多么明媚可爱,
旷野干草高及屋脊,烟囱腾起旋律,
嬉戏的空气,动人又湿润,
星火,青翠如青草。
纯真的星空下,夜幕降临,
伴我回家入梦乡,猫头鹰驮着农庄远去,
月光泼洒一整夜,蒙福马厩房,我听到
夜鹰衔干草飞翔,马群
光一般闪入了黑暗。
随后农庄醒来,像位流浪者身披白露
归来,雄鸡立在肩头:那一天阳光普照
那一天属于亚当和少女,
天空再次聚拢
那一天太阳浑圆无边。
想必那一定是在淳朴的光诞生之后
世界初转的地方,出神的马群温情地
走出低声嘶鸣的绿马厩
奔向颂扬的旷野。
崭新的云彩飘过快乐小屋,我荣幸无比,
在狐群和雉鸡间漫步,幸福似爱心长相随,
一遍又一遍在阳光下重生,
我漫不经心地奔跑,
心愿越过一屋子高高的干草,
我了无牵挂,与蓝天玩起游戏,时光
任其转动旋律,寥寥应允几首晨歌,
孩子们从青翠趋于金黄,
很不乐意地追随他,
羔羊般洁白的日子里,我了无牵挂,时光
牵着我的手影,随冉冉升起的月光,
爬上栖满燕子的阁楼,
也曾无心入眠,
我听到他随旷野高飞,
醒来发现,农庄永远逃离无儿无女的土地。
哦,我也曾青春年少,蒙受他的恩宠,
时光握住我的青翠与死亡
纵然我随大海般的潮汐而歌唱。
[1]年9月在威尔士家乡写下这首缅怀纯真年代的杰作《羊齿山》。“羊齿山”是诗人安·琼斯姨妈位于斯旺西的农庄。
[2]原文“NowasIwas”(此刻我重回),一种句法的悖论,糅合此刻与往昔的开场白。“undertheappleboughs”(苹果树下),典出《圣经·旧约·雅歌》8:5,一种表达男女情爱的委婉语,也是“青春与情欲”的象征。
[3]原文“happyasthegrasswasgreen”(幸福如青翠的青草),典出《圣经·旧约·诗篇》:15,与第5节“happyastheheartislong”(幸福似爱心长相随),“幸福”是一种抽象的难以再现的心境,与具体可感的“青草”“爱心”巧妙地联结。
[4]原文“golden”(金黄)紧随隔行的“green”(青翠)。“green”贯穿全诗,共出现七次,突显诗歌的主题。如果说“green”代表生机盎然的春天,“golden”则代表收获成熟的秋天。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1]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2],
老年在日暮之时应当燃烧与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3]。
虽然智者临终时方悟得黑暗公道,
因所立之言已迸不出丝毫电光,
却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善良的人,翻腾最后一浪,高呼着辉煌,
他们脆弱的善行本该在绿色的港湾跳荡,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狂野的人,抓住并诵唱飞翔的太阳,
尽管为时已晚,却明了途中的哀伤,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肃穆的人,濒临死亡,透过刺目的视线,
失明的双眸可像流星一样欢欣闪耀,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而您,我的父亲,在这悲恸之巅,
此刻我祈求您,用热泪诅咒我,祝福我。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1]狄兰年5月为父亲而作。这首诗是狄兰写给弥留之际的父亲,旨在唤起父亲勇敢面对死亡、与命运抗争的力量。
[2]“良宵”(goodnight)分拆自“goodnight”(晚安,再见),兼具晚间分别或睡前道“晚安”与“良夜,良宵”双关语功能,既是在与人生道晚安,又是带着一丝慰藉,从容地走向生命必然的终点,而告别之夜也是值得父亲和儿子值得永远铭记颂赞的“良宵”,又可看作是诗人对“死亡”的一种委婉语表达,借此减少失去父亲的心中之痛。
[3]此句改自巫宁坤的佳译:“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翻译家海岸简介
/海岸
浙江台州人,年代就读于杭州大学/上海医科大学,现供职于复旦大学外文学院,《英汉医学大词典》主编,复旦中澳创意写作中心/复旦文学翻译研究中心成员。著有《挽歌》(长诗,台湾,)、《时光,像一座奔跑的坟墓——狄兰·托马斯诗歌诠释与批评》(即出);译有《狄兰·托马斯诗选》(//)、《贝克特全集:诗集》(与余中先合译,);编/译有《中西诗歌翻译百年论集》()、《中国当代诗歌前浪》(汉英对照,欧洲/青海,)等。年上海翻译家协会“STA翻译成就奖”获得者。
No.-/Cxian
编辑:劳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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